顺庆二年,十二月初十。
江城下雪了,冬风料峭,街道上行人无几。
这次的雪下了好几天,满城都裹上了银装,两旁道路的树木压满了雪,风一吹来,吹得雪扑簌而下,树枝嘎吱作响。
江上清冷,只有零散几艘船,眺眼望去,远处青山都染成了一片白。
天上的乌云阴沉,遮住了冬日的太阳,更显冰寒。
苏升穿着锦衣,坐在一家酒楼的二楼。
桌上放有一个暖炉,用以暖酒,旁边还有几盘花生和茴香豆。
江南的酒与北边的酒不同,入口温润,进喉不辣,即是酒已暖过,还是温热不了心肺。
苏升去年是在雍州过的,那地方天寒地冻,喝一口烈酒,全身燥热。
到了冬天,他还是喜欢喝那边的酒。
他又夹起几粒花生,嚼了嚼,颇觉不得劲。
喝酒还是得配着牛肉干来。
苏升喊来店家,叫了一份牛肉干。
但江城的酒楼大多不做这样的菜,幸亏现今是冬日,他们还腊了几条牛肉。
聊胜于无吧。
苏升继续喝酒,时不时朝窗外望去。
酒楼沿江而建,对面不远就是一个小堤坝。
江城的府尹现今就带着人,沿着堤坝巡视检查。
前些日子,江城又出了命案,还是一户士绅人家,李天规要亲自去查。
不在丹秧县,李天规这一来一回,得花好几天时间。
李天规不在的这段时间,就由苏升帮忙看护府尹了。
“白吃白喝人家快半个月,还是得办点事心里才踏实啊。”
苏升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。
县丞被害一案,已然过了半个月了。
在这半个月来,江城的府尹照常办事,还时不时跨县出行,都未遇上事情。
所以苏升这几日也没多紧张,只是一直暗中看住这位大人。
近日来天气严寒,堤坝年久失修,崩了好几条缝。
如今河流干旱,无甚影响。
待到来年春日,江水迅猛时,恐怕会出大问题。
所以江城府尹连忙带人来巡视,指出要维修的事宜,并让属下官员记下附近居住的百姓,若日后当真出事,也好及时撤离。
“咱们的这位府尹大人啊,当真是青天大老爷!”
店家小二端上一盘腊牛肉,看着苏升一直望向窗外,便顺势夸赞起来。
“也是咱们江城有福气,先是迎来杨布政使,又来了位李府尹,这才让我们慢慢过上了好日子。”
小二笑容灿烂。从心眼里敬佩他所说的那两位大人。
苏升点头笑说:“我是外地人,但刚来此处,也听闻两位大人的声名。”
他比了个大拇指,说道:“那可是好极。”
小二听见苏升也夸赞两位大人,更是开心地合不拢嘴,跟他简单聊起天来。
原来小二的家就在酒楼附近,在两位大人没来之前,这来一年起码要发两三次洪灾,搞得民不聊生。
但两位大人来了,一切都改变了。
如猛兽的洪水被渐渐制服,恶霸们也都销声匿迹。
小二本还想聊,被掌柜抓住,给提溜着耳朵抓了下去。
苏升笑了笑,又回头向窗外望去。
江城府尹已经走了回来,但一路上,都在不停地跟属官交代注意事宜。
就这样看来,这位大人还真是个爱民恤物的好官。
苏升这些日子来,听到的也大多是这样的话,但他也有听到别样的话。
至于刚刚小二说的杨布政使,他也曾听说过一二,乃是整个扬州的大人物。
常年坐镇江城,与扬州的南淮候并驾齐驱,一文一武,分管扬州事宜。
说起这个,就不得不提大晋现今有些混乱的朝廷官员制度。
当年诸国乱战,各州都设有州牧,各城都设有郡守。
但州牧郡守权力极大,掌握兵权,统管一方政务,跟土皇帝无甚区别。
待大晋一统山河,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。
但天下之大,不能统一而论,加之现今天下初平,内有余孽作乱,外有狼骑骚扰。
故而一些重要之地,还保有旧制。
例如雍州北部的边境之地、扬州的金陵城等。
这些地方都还留有郡守一职,权力也极大。
但比起旧时来,还是削减了不少。
像江城这样的郡城就又不一样了,最高只能设有府尹。
但扬州情况又有不同,因南淮候声名煊赫,掌握一州水师,难免引起朝廷忌惮。
所以又设有布政使一职,掌管扬州官吏,用以牵制南淮候。
南淮候府设置在淮城,杨布政使为避嫌,便常年待在江城。
这样说来,江城的官员都很尴尬啊。
就像府尹大人,名义上是江城一把手,但实际上该听谁的,大家心里都有数。
苏升抿了一口酒,觉得官场就是麻烦。
不过这半个月来,他还从未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布政使大人。
听李天规说的是,两个月前豫州九剑峰的事情闹得极大,杨布政使作为朝廷直辖官员,自然是被派过去协同处理事宜。
听说这些天来,豫州不少官员都掉了脑袋,就连那边的布政使都被召回朝廷,给革职处分。
杨布政使作为一方大吏,出行必定是要带不少人的,这也就是为什么李天规会说现在人手不足的原因之一。
桌上炭炉的火明灭不定,苏升就着酒水,吃了几根腊牛肉。
江城的腊牛肉虽与北方不同,倒也别有一番风味,越嚼越好吃。
苏升又夹了一根牛肉,就见得窗外的众官开始向远处走去。
“巡视结束了吗?”
苏升无奈起身,将衣领收紧。
又得出去受冻了。
他拿起酒杯,将剩余的酒都喝完,准备结账出去,却又看见李天规正带队赶来。
他正骑着马,身上大氅沾满了雪,看样子像是刚赶回来。
想来是案子办完了吧。
李天规不愧是常年查案的,一来此处,便看出了此地最适合观望的地方就是那座酒楼。
他看到了二楼的苏升,朝他挥挥手。
那是示意他可以不用跟来的手势。
苏升微微点头,坐下又喝了几杯。
跟着大块头办事就是轻松,很多事情他自己就会亲力亲为。
“不知道素灵这家伙最近在干嘛,整日不回家的。”
苏升无事,便想到了这位一直粘着她的小魔女。
她性子跳脱,不愿在房间待着,时常会跑出去。
但这几日出去得频繁,想来是遇到了好玩的事?
只要没事就行,苏升并不想多管。
他起身结账,出门要往天青馆走去。
走没几步,就有一位捕快追了上来。
他拱手行礼,神情恭谨道:“苏先生,府尹大人想要见您一面。”
苏升眉毛微挑,有些吃惊。
这位府尹大人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,但从未说过想要见他。
今日是终于有闲了,想着请他吃顿饭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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