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教九流，难道还是和拜月教有关？”许瑺听梁柱说得差不多了，方才问了一句，直指核心。
“臣正准备与陛下请旨，调动羽林卫和左威卫，捉拿拜月教余党。”梁柱这话一出，一室皆静。她到底是个内侍，就算要查案，也无调兵拿人之权。让内侍掌实权，参与朝政，在哪朝哪代似乎都是祸乱之源，君主也多半因此落得个喜用小人，昏庸无道的名声。
况且这话是从梁柱嘴里自己说出来的，更添了两分贪恋权势之意。
白卿心下一惊，立时转过脸去看许瑺的脸色。但见许瑺面色如常，眼睛盯着桌上的绿豆糕，好像是听见人说晚上吃什么一样的小事，十分懈怠，甚至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。然后发现旁人都在看自己，方才扭过头来，叫白卿唤周容进来。
“陛下。”周容原本站在外间候着，离得不远不近，虽能听见里头的声音，但具体说什么却是半点也听不清的。她一进来就弯下了腰，眼睛觑着许瑺，等她的吩咐。
“朕继位之前有一枚刻着溪山堂的印章，你去找出来，交给梁内侍。”许瑺见周容进来，先是不咸不淡地吩咐了这么一句，而后便转头与梁柱，劈下一道惊天大雷来。
“朕特授你掌左威卫，行刑狱、巡察、缉捕之权，细查‘蛇妖案’谋逆妖言大奸恶等。你拿着那印章，就是直接奉朕旨意，不必禀于三法司，遇事直来禀朕即可。你可明白。”
许瑺此言一处，白卿先是一愣，而后便明白了她前些日子隐去的那些话。原来她说的什么“牵一发而动全身”，什么“不可擅动”，原是这个意思。她早就在想用内侍监察百官之事，不过动念早晚而已。
周容也是呆了一呆。心中更有惊涛骇浪。原本她一直以为，梁柱是要和自己抢地方，却不曾想，这人竟是要将手伸到朝里去。怪不得，怪不得。
“臣遵旨。陛下放心，臣必不负您厚望，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，尽诛叛逆。”梁柱倒是早有预料，顺势便拜了下去，起身之时，许是眼角跟着瞥到了白卿的身上，又多加了一句，“宫中之事，臣定请示白贵人后，再遵旨行事。”
“你倒是乖觉。”许瑺闻言忍不住勾了下唇，“下去吧，今日戌时去正殿。朕还有话要嘱咐你。”
“是。”
梁柱和周容一起退了出去，还带走了那个长得像叶昭仪的小宫人。殿里立时空荡了不少，连声音都多了几分回响，凭空显出了几分寂寥。
白卿保持着自己站着的姿势，眼神跟着她们离去的方向，最后落在那一扇关死的朱红木雕门上。他刚搬进来的时候只扫了眼那门上的雕花，未曾细看，直到这个时候，他才发现上头雕的是一副家宴图。堂上坐着两个耄耋须发、额头隆起如寿桃的老人，中间的女子正在拱手作揖，男子一手抱着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，一手拉着个眼睛往外看的小女孩。后头还跟着四五稍大点的孩子，混杂在一起玩耍。
“其实这件事，朕早就想了许久。”白卿正在呆愣，想着这幅平常又有趣的画面似乎在哪里见过，就听见后头的许瑺突然开口。
依旧在说刚才的事情。
“自太祖立朝一来，休养生息了几代，人口增叠，勋贵豪强也跟着越做越大。在朝上，他们相互联姻攀附，党同伐异，在乡间，又侵占良田，欺行霸市，鱼肉乡里。在京里，他们的手还短些，到了县乡，个个比朕的话还好使……”
“陛下，”白卿忽然转过头，看向许瑺，“臣未曾质疑过您。”所以也不必如此解释。
许瑺停了一下，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心虚尴尬，嘴角因此扯了个过分夸大的高度，眼睛倒是移回了白卿的脸上，望着他白净又透着点红晕的脸，干笑了一声。
“我知道。我就是说给自己听呢。这消息传出去，那般自诩忠直谏臣的，又该闹了。”
“陛下，我一直不太明白是如何入了您的眼的。论风情相貌，论出身血脉，论文辞歌赋……我虽不知道这宫里的公子都是如何，但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，总算不得样样难得。陛下到底为什么，对我如此不同？”
白卿对上许瑺的眼睛，难得的认真又坚定，等着她告诉自己答案。
“你在这宫中，就很难得。”许瑺一拍茶几，站起身走向白卿。
“我自小生在宫里，就算去亲贵家走走，所见之人也大多和记忆里是同一番模样。像你这样，”许瑺本想说傻乎乎的，但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词，“纯稚善良的，十分难得。我未成人事的时候，就想要一个你这样的人，只要一见，就觉得干净。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木木的，笨笨的，尤其想叫人欺负一下，但还是忍不住，喜欢的不行，想要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堆到你的面前。哪怕你什么都不想要，也觉得你值得。”
许瑺的眉眼随着话语变得愈发温柔和神情，身上都仿佛散发了柔和而金灿灿的光芒，又暖又刺眼地照在白卿的身上。白卿有些害羞，也有些不知所措，只好微微垂下了些许眼皮，叫眼上细长又浓密的睫毛挡住自己的眼睛，不自觉就露出一副文雅乖顺的宝宝样子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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