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堂里没有他人，郭育也不在遮掩：“你老实同我讲，你在洪州时与新太子到底谋划到什么地步了？”
郭衍也很坦诚：“京中的事都是宇文述段达在做，这些小弟可不好说。只能说当时事情顺利倒还罢了，倘若当时事有不谐，我也只能在洪州起兵勤王了”
“你…哎！”
郭育一时语塞，良久后方才缓缓说道：“真要出了这种事，我倒还好说，你让嗣本如何在京中呆得下去？”
“非如此如何能让至尊安心？小弟知道这样对不起兄长与嗣本，可是事情到了那一步哪有转圜的余地？其实兄长也不必生气，当时我已托付宇文述与段达，倘若那种事真的发生了，也一定他们要在事前带着兄长与嗣本等人来洪州的。”
“好了不说这个了，你的意思我明白了。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，真要想做些什么我还能拦得住你不成？其实要不是你有这种胆气，这二十年你我兄弟还不知道在哪里呢。”
“说起这些来倒是又让我想起当年劝至尊速杀周室诸王，早行禅代的往事来了。时间真是快啊一转眼已经整整二十年了。眼看着又要变天了。”郭育说着说着突然感慨了起来。
郭衍也心有所感：“是啊，已经二十年了。当年我不过是个正五命的熊渠中大夫，兄长也不过是个刚入关的亡国之人，可是二十年过去了，我将是太子左监门率，而兄长也早已担任多年的秘书少监了。”
“这样说起来又让我想起了当年兄长入关时的情景。”
郭衍一笑，接着流露出了追思的神情。
“当时武帝征召入关的学士很多，可是我一眼望着兄长就觉得亲近，后来知道兄长也是太原郭氏出身又同是汉大司农郭全之后，我心里便更是高兴。”
“兄长是知道的，我父只我一子，当年从魏孝武帝入关时更是没有亲族相随，说是单骑入关也不为过，以至于我从小既无姻亲又少兄弟，虽然也有如郭荣之流的太原郭氏，可是到底不是同一枝上的人。”
“兄长不晓得，我们这种人在关中不管是亲族上还是朝中都孤单的厉害，所以我当时便有心与兄长结交，幸而兄长也不厌恶我是个粗鄙的人，又给我出了劝谏的主意，要不然至尊也不会记住我，说不定我现在还在不知哪个军镇上打熬呢。”
郭育长叹了一口气：“我倒是有些后悔给你出这样的主意了。”
郭衍忽然脸色一正：“兄长以为我从那以后就变成了个专知钻营，事上奸谗的小人了是吗？”
接着不等郭育张口辩解，郭衍继续说道：“我虽然是武将，可是也是明白事理的，难道会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楚吗？”
“远的不说，我当年在瀛洲任刺史的时候正逢秋雨成灾，各县百姓们连住处都没有了，只能在高树上、孤坟上才能暂时栖身，是我亲自架船去救灾。后来粮食不够了，又是我冒着违逆的风险先开仓放粮后上报至尊，才使得百姓有了饭吃，吃有了活路。天下哪有我这样的奸佞小人呢？”
“我也想凭借自己的功绩升迁，当年尉迟迥在相州反了，诸将没有几个敢去讨伐的，是我跟着元帅韦孝宽前去讨逆。后来攻克邺城后，是我活捉了尉迟祐打退了尉迟勤、尉迟惇，也是我在济北彻底剿灭了叛军。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？”
“我做的这些加起来还是没有那几句违心的谋逆话在至尊心里更重要，更得至尊的喜欢。所以打那时起我就明白了至尊是个什么样的人。”
“兄长啊，我不是想做小人佞臣，我就是个只知道以水济水的凡人。主上喜欢什么我便说什么做什么，对至尊我是如此，对太子我亦是如此。他们要是真的圣明，那我自然比别人都要正直，但可惜并不是这样啊。”
“别人不理解我，我不觉得有什么，可是现在连兄长也不明白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吗？”
“兄长是知道的，当年我父去世的时候身边没有几个亲族，只有我在身边侍奉。当时他有感于关中形式，所以告诫我说不要辱没了门楣，打那以后我就一直为此而奋斗，因为我觉得没有什么比做到显位更能光耀祖先的了，所以这些年来我才做尽了谄媚的事。”
“甚至我在北周时为了能出头，连姓氏都改成了胡姓。”
“为的就是有一天能继先祖郭淮之后咱们族中能再出一个大将军，让天下人晓得我是汉大司农郭全之后，魏大将军郭淮的九世孙。”
“兄长着实是把我想差了。”郭衍终究是说累了，把身子往后一仰，长叹一声，紧接着一言不发。
这一番话语下来把郭育说的也是沉默不语，隐隐有更羞愧状。
这时候中堂外传来一阵阵嬉笑声，原来是郭嗣本与郭处鸿两个在侧厅闲不住，两人溜了出来在庭院中玩闹了起来。
中堂外的嬉笑声也缓和了中堂内的氛围，郭育先开口了：“这倒是我狭隘了，还望彦文见谅。你既有此志，我自然也倾力支持。不过我终究只是个秘书少监而已，于武事上一窍不通，怕是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。倒是处鸿他或许以后能帮到你一些，你刚才不是说让处鸿入东宫三卫吗？我看可以。”
郭衍也不客气，叉手施礼道：“请兄长放心，有我在东宫定不会教处鸿吃了亏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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