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闻言却是羣疑满腹，问道：“这与杨家有何干系？”
林贵妃只作恍然想起，温和说道：“是臣妾疏忽了，还以为皇后已经回禀了官家，曹司籍原是杨公的孙女儿，昔年因杨家获罪而入宫为婢，后来简尚仪知晓了她的身份，多有不忍，遂认作义女对她百般疼爱呵护，此事曹卿亦是知晓。他夫妇二人深知官家爱惜杨公贤才，只是苦于杨公背负罪名，遂倾尽全力替官家护佑杨公后人，碧血丹心，青天可鉴。”
“甚么？！”寥寥数语已见皇帝惊怒交加，林贵妃尤嫌不足，又补了句：“太子便是知晓了她的身份才对她爱护有加，只是太子至诚至孝，未及杨氏一门平反昭雪不敢求娶，一是不愿君父为难，二是不愿委屈了司籍，只可惜……唉，可怜这双有情人。”
中宫因了太子钟情曹氏又非她不娶，下令将曹氏活埋，可怜曹氏死时已有了太子的骨肉，太子哀绝之下索性舍身相国寺，一时天下哗然。
自元德皇后上官氏升遐，太子便是顾皇后手中独一无二的棋子，精心培养了多年却生生折在自己手里，此时的顾皇后只怕已是悔恨难当，再有皇帝对太子寄予厚望，偏生被顾皇后的狠厉独断焦没，每每皇帝念及太子往日里的孝顺聪睿，对顾皇后的恨便愈深，今日得知曹氏并非低贱宫婢，而是杨家明珠，焉能不怒，所谓贸首之雠，又何以宽？
林贵妃看着皇帝赫然而怒，雷霆之下将臂枕及案上的茶盏香炉尽数扫落在地，她只得跪地哭诉道：“官家息怒！官家便是恨极了中宫也要珍重龙体，万不可动怒啊！”
“中宫失德！如此行径焉得敬承宗庙，母仪天下？！”皇帝铁青着脸从榻上愤然起身，林贵妃只伏首在地拽着他的衣角小声啜泣，谁也不知道此时她胸臆中激荡着的兴奋与快意——十余年了，顾皇后把持大权，独断专行的局面也该翻覆了吧？
几乎在林贵妃以为皇帝即将写下那道废后诏书时，他却只是气竭跌坐在地上，让章杼传令中宫——“非有旨意不得踏足建章宫”，一时林贵妃的心尖渐渐寒凉下来，齿冷之下只又将头埋的更低……
“咳——咳——”天青色妆花云龙纹帱帐内有了动静，林贵妃收回思绪，将那日的不甘咽下，匆忙起身，上前几步将帐子挑起，又传唤宫人进来伺候，见皇帝今日气色渐好，遂含了柔顺的笑意扶他起来，“朕方才迷迷糊糊的，似乎听到章杼的声音，可是前朝有事？”
林贵妃替他将袖子挽起让宫人们服侍着净手，又取过榻旁案上搁着的象牙描金篦子替他通着头发，语气轻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，“中宫派人来送东西。”
他恍若没听见，只看着前方的孔雀石嵌珠宝蓬莱仙境盆景愣愣出神，林贵妃眼角的余光瞟见盆景中以红、蓝宝石堆砌成的湖石，不由想起一个人来，倏尔心生一计，“是福嫔替中宫送过来的，臣妾知道官家不愿见中宫，可臣妾亦不愿官家见福嫔，便将她打发了回去。”
皇帝微微回过神来，眉眼闪过一瞬间的不快，“你从前不像这样。”
“是”林贵妃温顺的点点头，却又顺时换了副神色，“若在昨日以前，臣妾是愿意让福嫔进来的，可如今，臣妾实在不愿意让官家见她。”
“贵妃”皇帝话里隐约有了薄怒，林贵妃只半抬了眸子看他，话里是说不尽的惶惧惊恐，“傅郎，榛儿宫里昨夜进了贼险些危及到性命，等侍卫们赶到将那贼人抓获时，方才晓得原是兴庆宫的阍人，想从榛儿这昧些值钱物件出宫换钱，妾只榛儿一个孩子，唯恐他有闪失，听闻此事，惊怒之下便前往慎刑司夜审，严刑之下那阍人为求活命，吐出一桩事来……妾实在怕得狠”
林贵妃握着篦子的手不觉颤抖，她已许多年不曾唤皇帝傅郎，这本是当年情深意浓时，私心忒忒的爱称，如今却也只是为达目的的手段，可她没心思去生出许多感悟，事已至此，太子心意已决，无论怎么看，都该是她的儿子入主东宫，她必须尽早让这些事定下，更要让他废黜顾皇后，否则来日顾皇后旧计重施，她必然踏上上官氏的后尘，而榛儿……有顾皇后这样的养母，她的榛儿怕也是第二个傅桓了。
“榛儿没有闪失便好，至于那阍人杖杀了便是，再叫兴庆宫加强防卫，到底也是皇子寝宫，焉能如此松懈？”他不期见林贵妃惶惶至此，遂惊疑道：“那阍人到底吐出甚事，竟教你这样怕？”
林贵妃泫然欲泣，楚楚可怜的看向他，“那阍人说去岁行宫中发生了一桩命案，行凶之人歹毒心肠，他当时在如意泅为往来游湖的嫔嫱撑船，恰好瞧见了那人做的歹事，只是位卑言轻不敢言说，如今为保活命只得吐露此事，望能念在他首告有功的份上饶他一命。”
“命案？”皇帝的眸光似被寒气凝住，半晌之后冷笑道：“夏氏不顾安危，足见心性淳善，着封嫔，赐号……福——朕记得这话是皇后说的。”
林贵妃轻轻一言，却落地有声：“是，去岁曾令良家子往行宫待选，不料后来江宁府府台萧檠的闺女无故落水，与她一同落水的还有当时的良家子夏氏，也就是如今的福嫔，只是福嫔晕倒在岸边，可萧氏却溺毙湖中，后来皇后说福嫔是为了救萧氏方才气竭晕倒，又感念她赤忱纯善，遂破例擢了她嫔位又赐了号，也因为这事贞静贵嫔才会受了惊吓落胎。”
语涉贞静贵嫔，便是在皇帝的心上割下一刀，“那阍人说他亲眼瞧见，萧氏是被福嫔按在水中淹死的，还有萧氏的婢子和福嫔自己的婢子，原是为了救她与萧氏才下的水，谁料却都被她按在水里给淹死了，至于二人争执的原因他确实不知，只看见福嫔与萧氏在岸边起了争执，后来，福嫔便痛下杀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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