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十七年八月二十四，辰时。
成都城外，大西军大营之中涌出一群人，约莫有两三千人，有男有女，有老有少，大都衣衫褴褛。
这些人每人都背着一个或大或小的沙囊，个个面容愁苦忐忑，步履蹒跚，然而身后的刀剑让他们只得缓缓靠近城墙。
城墙上的明军早就发现这些人，当他们靠近之时，有些人条件反射一样射出手中利箭。
可没过多久，便有人焦急的大声喝止。
“别放箭，别放箭，那是俺大爷，俺大爷。”
此时明军才发现城下这些人根本不是大西军，而是普通百姓。
“阿爸，叔，他们怎么在这儿？”
“伯伯，二爷。”
“阿妈，阿姐。”
越来越多的人认出自己的亲属，守城明军面面相觑，谁也下不了手，他们这些人虽是明军，可从军时短，或者只是卫所兵，还远远做不到铁石心肠。
参将杨展脸色煞白，却也不敢强制下令放箭，他怕把这些人直接逼反，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将一个又一个沙囊丢进护城河。
“来人，立刻禀报秦老将军。”
城中大帐，此时正是愁云惨淡，秦良玉、陈士奇等人早在百姓攻城之时便已经收到消息。
他们先是愤怒，接着便是惊慌失措，老辣如秦良玉，也是愁容满面，束手无策。
张献忠这招实在是太狠太毒，驱民攻城向来只出现在胡虏入侵，华夏内战却是极少出现，他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。
然而这招恰恰打在他们的七寸之上。
“成都百姓遭此横祸，是我陈士奇的过错啊。”四川巡抚陈士奇虽然能力差强人意，但爱民忠贞之心却是实实在在。
“秦老将军，不知道可有解救之法？”副总兵曾英希冀的问道。
“唉，”
秦良玉长叹一声，“若是当时守将果断射击，或许还有几分解救可能，可如今将士为亲情羁绊，难难难。”
众人闻言皆是大失所望。
“张献忠安敢如此？本官去找张献忠理论一番。”巡按御史刘之渤拍案而起。
此言一出，众人顿时大惊失色。
按察副使张继孟连忙出言劝阻，“刘大人万万不可，那张献忠凶残成性，您此去必然凶多吉少。”
“哈哈哈，”刘之渤长笑一声，“生又何欢，死有何惧，死于屠刀之下，总好过束手待毙。”
说完，头也不回的离去。
寻找张献忠理论或许有几分书生意气，可此等慷慨赴死的豪迈之气，令众人心生钦佩，于是纷纷起身相送。
再说城外大西军大营，之前驱使百姓填护城河，张献忠其实也有几分忐忑，若是城中守将够狠够果断，此计估计会功亏一篑。
然而，除了初时城墙之上发了几箭，之后便只是眼睁睁看着百姓填河。
张献忠虽然看不清城头是何模样，但他可以想象出，必然是乱成一团。
成了，此计虽毒，终究还是成了。
“恭喜明公，贺喜明公，成都府即将唾手可得。”旁边的谋士汪兆麟一脸得意的凑趣道。
“哈哈哈，此战汪先生居功至伟，本王定然大加封赏。”
眼见城破在即，张献忠也是胸怀大开，丝毫不介意封官许愿。
“明公过誉了，一切皆是您英明神武，运筹帷幄，方才有此大胜，下臣如何敢居功。”
汪兆麟算是将读书人的体面丢得一干二净，将阿谀奉承发挥到极致。
至于周围同僚鄙视厌恶的眼神，他丝毫不在意。
“哈哈哈。。。”
张献忠又是一阵长笑。
“禀报大王，城中有人求见。”
“哦。”
张献忠闻言，微微一怔，“莫非是来请降不成？”
旁边的孙可望却说，“义父万万不可大意，小心明军诡计。”
“可望所言甚是，”
张献忠显然对这个义子非常器重，丝毫没有觉得孙可望的话是在忤逆自己。
旁边的汪兆麟看着孙可望，眼中闪过一丝嫉恨。
“将来人带进来，让本王看看，明军还能耍出什么把戏？”
没过多久，一名三十多岁的大明文官被带入大帐。
可没等张献忠发话，来人便怒容满面的呵斥。
“张献忠你好大胆子，你怎么敢驱民攻城，冒此天下之大不韪，如今悬崖勒马为时未晚，若是执迷不悟必将遗臭万年。”
刘之渤几句连珠炮似的话语骂的张献忠一愣一愣，帐中一班文武也是惊诧莫名。
曾几何时，有人敢指着张献忠的鼻子大声臭骂，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。
果不其然，张献忠脸色阴沉至极，眼中尽是杀机，“你好大的胆子，竟然敢跟本王如此说话，难道就不怕本王将你五马分尸。”
“哈哈哈，我刘之渤今日来此，本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。”
刘之渤脸上毫无惧色，接着又是轻蔑一笑，“本官曾听闻你张献忠立志铲除贪官污吏，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，还以为你虽为逆贼，却也有几分豪杰之气，没想到也是一个害民之贼。
本官有眼无珠，待会儿请你将本官的眼睛挖出来。”
刘之渤说完，便瞪目待死。
可帐中一干大西军文武却是怔怔的看着刘之渤，彼此虽是敌对，可这种慷慨赴义的义士，谁能不心生敬意。
“你好大的胆子，”张献忠被骂的无言以对，脸色涨得通红，“老子要将你五马分尸、碎尸万段。”
张献忠说道声色俱厉，可刘之渤依旧毫无惧色，不为所动。
“哈哈哈。。。”
然而过了不久，张献忠竟然厉笑一声，缓缓收起杀机，咬牙切齿的说道，“好一个不怕死的大明忠臣，现在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了你，老子要让你亲眼看着我大西军攻入成都府，那时再将你碎尸万段。”
“你。”
刘之渤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，的确，成都失陷才是他最痛心疾首之事。
张献忠眼睛何等老辣，一眼便看出刘之渤的弱点。
所谓杀人诛心，只有在成都城里边杀他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。
“刘之渤，你回去告诉秦良玉，乖乖开城投降万事皆休，若是负隅顽抗，老子不介意血洗成都府。”
张献忠的言语杀气腾腾，刘之渤心中更是大为震惊。
可不等他再次言语，却被张献忠的部下赶出大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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