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深秋将近，寒风刮过蒙古高原和辽东。
摆在那里的人们面前的一大难题，是如何安稳渡过这个冬天。
北边成群的骑兵，越过长城上数不清的缺口，随后化整为零，以十几骑为单位四处劫掠。
二李本就缺乏骑兵，步军只能死守城寨，灵活的游牧骑兵时而如水银泻地般散开来，时而又汇聚成一只铁拳。各种声东击西机动奔袭之下，一座座堡垒城寨被攻破。
一时间陕北和山西北部人心惶惶，李岩整日对着军报焦头烂额。
二李向大顺内部的其它两方势力低身下气请求支援战马，虽然李自成一再给刘宗敏和李布发出圣旨，要求他们将己方骑兵和战马尽可能地提供出来。
可刘宗敏自然不会去支援二李，让李自成惊讶的是，李布这个曾经的三李之一，也吝啬地一毛不拔。
李布的借口是，“我先前早就给军师支援过100匹战马了。”
他这其实就是在讽刺李岩，我李布的便宜是好占的？你当初黑了我100匹战马，如今的困境就是你的苦果。
李岩和李过的二人不停给李布去信求援，李布则让军中善于辞令的书吏，以一封封的血泪之言回绝。一句话：精神上我全力支援，物质上一毛不拔。
二李最后甚至发来了血书，李布也当即回给他们血书。挤点血谁不会，不怕失血你们就一天一封给我写，反正老子用的是鸡血。
李岩从民族大义到个人交情，和李布说了个遍，可李布仍旧丝毫不为所动。
最终素来文质彬彬的李岩被逼得彻底暴走，给李布的信中对其破口大骂。
“自你西安献城，灞桥初见，我不曾有负于你。与你虽无大恩，可总算还有几分君子之交。为何今日要做到如此决绝。粮荒乃是从四川和山东蔓延开的，即便他人不知，可我细查商贾通关簿册，粮食转运路线一清二楚。此事分明就是你在背后推手，所图不过就是想让我与李过首当其冲与满清两败俱伤。李过与你乃是结拜兄弟，我与伱自诩也算好友。你怎能下如此狠手，为谋天下当真是不择手段至此，翻遍史书哪有你这等豺狼。我若知你如此真面目，当日在灞桥必定立时就斩了你这个无耻奸佞小人。”
李布在大事上历来头脑清醒，他如今做的事，从普通人与人相处的角度来看，确实是无耻阴险的混蛋小人。
可要是以权力场中人的标准看待，这属于常规操作。
李布当即回信。
“布自诩与军师交情甚笃，即便军师屡次三番对布出言讥讽，甚至屡动杀机。布始终佩服军师人品。奈何天下纷乱之际，私情是私情，公义是公义，布不敢因私废公。布早前多次告诫军师，谋大事不可给自己套上枷锁，军师的枷锁就是心中的义气和傲气。这二气若在，军师便只能是当谋臣，可偏偏军师干的乃是权臣的活。军师进不敢觊觎大位，退又不甘当一谏臣。无权臣之能而居权臣之位。早晚必遗祸自身。布早就与军师提及，入我王府，东席以待，布诚意至此，军师弗受。布如今之举乃是不得已为之。言之切切，望君深思。”
李布对李岩的态度已经非常明了了，要么你过来跟我干，要么就被我逼着和满清耗。我一直当你是朋友，可公是公私是私，朋友交情不妨碍我要拿你当旗子。
在李布看来，李岩在政治一道上，从来就是个巨婴。史可法也是，崇祯也是。
为政者只有遵循天道，而不可能指望天道来适应自己。而这些巨婴们甚至都还没意识到什么是天道。天道就是太阳东升西落，天道就是人心好恶，天道就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。
太阳的升落和江河的流向是一目了然的，众人自然也看得明白。可是那些看不见的东西，众人往往不愿意去发掘。
世上最不可见的便是人心，不可见便代表了未知。一个人的人心不可见会让周遭的人担忧，一群人的人心不可见会让天下恐惧。因而才有了道德，才有了周礼，才有了孔夫子和他的门徒们。
而道德是什么，是困住众人心中猛兽的锁链。李岩们只看到了锁链而看忽视了猛兽。
所以，李岩才会骂李布为豺狼。豺狼的意思就是凶残狡诈而无德，而德与不德首先得看具体什么事。
如果私人之间的事情，李布因为个人私利卖了李岩，那自然就是豺狼。可争雄天下并非李布与李岩二人之间的事情，乃是涉及天下万万人的事情。李布原先只需直面自己心中的猛兽，而如今却要面对天下万万人心中的万千头猛兽。
李布可以管控自己心中的那头，那还能管控住天下的那万千头吗？
其实，当李布做到天下这桌棋局之旁，拿起那棋盘上的棋子。李布就已经站在了那万千头猛兽面前，此后的李布唯有去揣摩那些猛兽的心思。随后鞭打它们喂食它们驾驭它们甚至是驯服它们，可这一切必须按着它们的性子来。
一个称职的驯兽师是按着猛兽的性子去驯服它，而不是让猛兽按着自己的喜好来适应自己。
李岩们显然是后者，他们以为那些锁链是天经地义的，是这个世间本就该存在的法则，而忽视了那头猛兽垂下的唾液都快漫到他们的脚边了。
最终，李布给二李送去的援助和他给多尔衮的援助差不多。是大炮火药和炮弹。
李岩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唯有苦笑，吃的不给，战马不给，就给这些打阵地战的东西。摆明了就是要逼着他们去攻打辽东。
而李岩的另外一条退路--背刺李过，对李岩个人是更好的一条路，李布开出的价码也足够有诚意，封疆大吏不在话下。可是背刺李过也意味着背刺大顺和李自成，李岩从小所受的教育不允许他背叛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主上。
强撑，这是李岩唯一的选择。这种非天灾引起的粮食恐慌，会随着来年粮食的丰收不攻自破，他李布再强也不可能左右老天爷的意志。
李岩就不信撑过这个冬天，撑到明年夏季第一茬粮食收获之后，天下众人还会相信李布的那套鬼把戏。届时只需吃堑长一智，大力囤积粮食再添置战马，关中和山西二军早晚会再次雄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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