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种听起来平平无奇,实则夹枪带棒的话,怎么能从颜浊邹的嘴里蹦出来呢?
不过眼下这会儿工夫,田恒也来不及多想了,他忙不迭的整理衣冠,冲着颜浊邹的方向正坐。
“您是觉得琴师的职位并不适合您吗?可我觉得您的曲子谈的实在美妙啊!”
颜浊邹摇头道:“我食用的是田氏的俸禄,我所处的地位也是田氏赐予的。
正所谓,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。
如果您觉得我的琴弹得好,让我担任琴师的职务,我也没什么抱怨可言。
但我听说,万物各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。
恭谨朴实的人,可以让他们侍奉主君,进献忠贞之言,这是他们不费力就可以做好的事情。
也可以让他们领兵作战,抵御强敌寇仇,但这却违反了他们的天性,因此即便尽力去做也难以成功。
骐、骥这样世人皆知的良马,可以让它们一奔千里,这是它们容易做到的事。
也可以把它们放在宫中,让它们去捉老鼠,但这样做的效果却还不如一只刚出生的小猫。
泰阿、龙渊这样的宝剑,它的锋利天下闻名,但木匠用来砍木头,却还不如用寻常的斧子。
无法领兵作战,难道是仁厚之人的过错吗?
无法捕捉老鼠,又应是骐、骥这样良驹的过错吗?
无法用来伐木,又该是泰阿、龙渊的过错吗?
我是个愚钝不明的人,无法了解其中的道理,所以想要向您请教其中的缘由。”
田恒听完这段话,忍不住面色肃然。
他满脸歉意的低下脑袋向颜浊邹诚恳认错:“从前我不知道您竟然贤能到了这种程度,现在我打算调整您的‘琴弦’,让您能够奏响合适的乐曲,不知道还来得及吗?”
颜浊邹听到田恒的话,亦是俯身回礼道:“如果您愿意这么做的话,我将会在战场上为您抵御贼寇,在原野上一奔千里,在刀锋中削铁如泥了。”
说完这段话,颜浊邹便抱着瑶琴退出了膳厅。
田恒目送着他的身影一路远去。
他反复回味着颜浊邹的话,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桌上盛满了酱油的漆碟。
他一瞬之间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,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了。
田恒嘴角露出一丝说不上什么感觉的笑容,他夹起羊肉片在碟子里涮了又涮。
“宰子啊!宰子!你都已经离开临淄了,还给我留了这么个问题。
这么点小事,你直接来找我说说不就行了吗?弄得这么麻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?”
田恒将羊肉送进嘴中,闭上眼睛,感受着汁水在唇齿间流动的感觉。
忽然,拿着筷子的手缓缓放到了几案上,他好像想明白了。
田恒睁开眼睛,一边缓缓摇头,一边笑叹道。
“妙啊……
《诗》中有云: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
菟裘宰子,何止是鲁之明哲者也?
此人,乃天下之明哲也!”
……
就在田恒正在吃涮羊肉的时候,他口中的‘天下之明哲’正与范蠡他们泛舟于淄水之上。
大翼中抛出一张渔网,将无数鱼儿揽入船中。
随着公输班和赵毋恤的一阵惊呼,渔网散开,落了满船的鱼儿。
两个小鬼一人扑倒一条,抱着大鱼来到宰予身边要求道:“夫子!我们要吃这一条!”
宰予正蹲在旁边用酱油和姜、芥等调味料配制着蘸水,他回头一看这俩小子手里的鱼,差点吓了一跳。
“这鱼比你们脑袋还大呢,能吃下吗?”
负责片鱼的子贡走了过来,从他俩手中接过鱼,也着实吓了一跳。
“冬日里,居然还能捕到这么肥美的鱼?不过你们俩可想好了,这鲫鱼可不适合做鱼脍,你们别吃吐了。”
宰予也劝道:“给他们俩做个煎鰿算了,小孩子吃什么鱼脍?”
赵毋恤和公输班听到这话,俩人一百个不满意。
“凭什么夫子你能吃,我们就不能吃?”
“夫子你说过:君子视之万物,一视同仁而已。您要是不让我们吃,您也别吃了。”
“欸?!”
宰予先是一愣神,旋即怒道:“要造反了还?大周可还没亡呢!”
赵毋恤和公输班见宰夫子发怒,俩人一溜烟儿的躲到了欧冶子的身后。
他们这些天算是看明白了,不管遇到什么事,只要躲到这位外表粗狂内心慈爱的长者身后,宰予都不会再追究了。
宰予见状,只是呵呵一笑。
随后从袖子里掏出本子和笔,在赵毋恤和公输班的名字后面又添了一笔。
细细数来,他俩名字后已经积满了三个正字。
一个正字,便代表抄写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《易》各一遍。
三个正,便代表了三遍。
两个小子,和宰夫子玩这套?
这都是你宰夫子当年玩剩下的东西!
正当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,只待回了菟裘就可以反攻倒算之际,他忽然看见公输班带着赵毋恤扑到了莫邪的怀里撒娇。
“莫邪姐,夫子他不让我们吃鱼脍!”
莫邪搂着两个小子,好言好语的宽慰着。
她早就想要个孩子了,奈何干将那家伙一直沉溺于打铁,明明一把子力气,却把一大半都用在了铸剑上面。
莫邪自己想要孩子却不能如愿,所以这几天看见赵毋恤和公输班,对他们宠溺的心情几乎都能溢出来了。
“没事,宰夫子不给你们,我来做给你们吃。不就是鱼脍吗?走,我带着你们去选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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