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
“你……”辅公佑看得差点蹦起来。
那小刀一半没入了杜伏威的胸口，看着便令人心颤。
他赶紧走到床边，一只手抬起，五指屈伸了几下，终究没有动手，因为从他这个角度看去……林淮安双眼平静专注，那不是杀人的眼神。
若是一定要他形容，倒是曾经遇到过类似的场景……
他记得有一次跟随杜伏威视察山寨，刚好路过鲁大师的木工房，兴之所至，便进去查看，当时鲁大师正在制作一件木器，两人站在那里看了半天，鲁大师都没有抬头。
站得久了，他便开口提醒了一声，想让鲁大师知道寨主来了。
就是那一声，坏了！
鲁大师的手微微一歪，木器上多了一丝瑕疵，他抬起头，那个眼神，辅公佑这辈子都忘不掉，这鲁大师平常也是个油滑性子，遇上寡妇婆娘时常口花花几句，遇到自己也寨主长寨主短的。
可那时候的鲁大师就像是老婆被人拐跑了，头上带了十顶八顶绿帽一样，冲着自己一阵狂吼，就差拿手中的木工刀戳瞎自己的眼。
他辅公佑在山寨那也是一人之下啊，杀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，怎生受得这种鸟气，差点拔刀把鲁大师剁了。
还好杜伏威眼疾手快，拦在两人中间。
好说歹说，终于让鲁大师平息了怒火，又把他拖出去，这事之后，自己路过那姓鲁的家门口，都要被他养的一条土狗吠两声。
之后杜伏威专门找他劝说过。
像鲁大师这类人，是真正的对某类技艺痴狂入魇的人。
用绿林人物来比较，大抵就是所谓“武痴”之类，极于一道，才能将某种技艺臻至常人所不能及的程度。
这样的人，是真正的人才，若是因为一点口头冲突便杀之，那太可惜了。
杜伏威后来还拉着他，拿了一坛酒，去向鲁大师赔罪。
此事虽然过去很久，却一直被辅公佑记着。
如今，想起那天的场景。
他竟然从一个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了类似的氛围，那种旁若无人的专注，让他怀疑自己就是现在拿刀砍下去，对方都不会眨眼。
因为有过“前车之鉴”，他迟疑了，没有阻拦。
而林淮安手中的动作专注而漂亮，他手腕轻轻转动，指尖稳定，不带一丝颤抖，如同他千百次的练习一样，杜伏威胸口的一大块烂肉被他剜了下来。
黑色的脓血立刻涌出。
“纱布！”林淮安抬起一只手。
“啊？”辅公佑微微一愣。
“快点！”林淮安不耐烦的喊道。
辅公佑嘴角抽搐，他这是被使唤了吗？不过这种安静专注得诡异的氛围下，他不由自主拿起身旁备着的一块白纱布递过去。
林淮安一把抓过，擦拭脓血，他的手没有停下，不断的切割腐烂肉芽，伤口很深，甚至已经烂穿胸膜，可以看到下面的肺部，也黑了一块。
林淮安修理的很小心，涉及到内脏，以现在的手术环境，实际上很危险。
但没有办法，在必死和一线生机的情况下，只能选择放手一搏。
“把剪刀给我。”
“快点，你来擦血，没看到血都流到床上了吗?”
“手先用酒精消毒，你想害死他啊。”
“笨手笨脚的，快叫个人来，最好是细心点的女人。”
林淮安一边做手术，一边吩咐，头也没抬，根本不管身边站着的是被山寨中人畏如阎王的二寨主，辅公佑被喝斥得脸都青了，几次差点发作。
“你还不过来帮手，看什么，木头一样。”
林淮安那里出不了气，辅公佑只能朝站在一旁的瞿郎中发泄。
瞿郎中殃及池鱼，委屈得很，他根本就认为林淮安在乱搞，被辅公佑逼迫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上来打下手。
辅公佑出门把二丫也喊了进来，刚才林淮安提到要找细心的女人，眼下最近的只有二丫了。
这时候被林淮安的节奏带着走，连“阴人犯冲”的规矩也顾不上了。
二丫走进房间，辅公佑忙把手上的剪刀和布递给她，说道：“二丫头，你在这听林小哥的吩咐，他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，哦对了，你先把手消毒……对，就是那个酒精，先抹一遍手……我去如厕。”
吩咐完了，辅公佑如蒙大赦般赶紧走出房间，点上一个烟锅，深吸了几口，抬起头，颇为惆怅的看向天井上方青色的天空……
房间内，手术依然在紧张进行中。
“擦血！”
“剪刀！”
“酒精给我！”
林淮安短促有力的吩咐，二丫初时还有几分笨拙，不过到底是女人，在这种事情上天分远超男人，不一会便动作娴熟起来。
看着寨主胸前被割开的大洞，能看到里面的脏腑，二丫心中惊颤，这样惊心动魄的治疗她这辈子都没见到过，不过和辅公佑一样，在林淮安冷静专注的手术气氛下，她不敢多问。
只是偶尔看向那个低头操作不停的少年，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那种气质……竟会让人忽略他的年龄。
连那个凶巴巴的二寨主都被带着走呢……
真是神奇……
想到二寨主刚才慌忙离开的狼狈样子，二丫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弧度。
不知不觉，半个时辰过去了，长时间的手术，让林淮安额头大汗淋漓，汗珠顺着鼻翼滚下，在鼻尖下凝结成珠，他浑若未觉。
二丫拿起一块干净的纱布，帮他擦去快要滴落的汗水。
林淮安微微停顿，抬头看她一眼：“谢谢。”
旋即又低头下去，继续处理伤口。
一个时辰后，林淮安终于将杜伏威身上的所有腐肉切除，同时用酒精消过毒，再绑上纱布，他直起快要断掉的腰，将沾满血的小刀扔进脸盆里。
活动了几下身体，他开口，声音有些沙哑：“好了。”
“这就是你的治疗，你以为这样就能救活大寨主！”瞿郎中旁观了整场手术，冷声质疑。
林淮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，闭着眼睛一声不吭，不是他不想说，而是持续数个小时的手术，又是在这种简陋环境下，累得他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兴致了。
二丫端着脸盆，纱布走出去，没过一会，辅公佑进来了。
“怎么样了？”
看着被包裹成半个木乃伊的杜伏威，辅公佑连忙问道。
林淮安微微睁开眼睛，摇了摇头：“还没脱离危险期，接下来要持续清洗伤口，换药，能不能熬过去，就看杜大哥自己的命了。”
“那不还是和我说的一样，生死由天吗？”瞿郎中冷笑。
林淮安又不吭声了。
瞿郎中用力甩了一下衣袖，朝着辅公佑拱手：“二爷，既然用不上瞿某人，瞿某就先行告退了，接下来，瞿某拭目以待，看这位林小神医只手回天。”
“瞿郎中……”
不等辅公佑挽留，瞿郎中背起药箱，快步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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