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【新芽】（赤裸着照镜子）
不知为何，许森很抵触陈爻，但又会下意识地去注意她，陈爻也会下意识地看许森几眼。
也不知是否生了什么情愫，反正就是会刻意去留意对方，哪怕不说话，都会瞥几眼。
或许他们之间有相似的地方，可以相互吸引，但当时，许森还不知道是什么特性，他只是在往陈爻的路靠近——他也开始写文。
和陈爻一样，他们很适合昏暗的写法，许森第一篇短文就是有关一个女孩的死，可能是受到那位跳楼的师姐的影响，也可能是记起小镇混乱的景象，总之，许森乐意写这些：
你知道死亡的滋味吗？
我想你吃柿子时应该有注意到，当你不小心将柿子皮也带到嘴里去咀嚼时，犹如一块粗糙的海绵在你嘴里贪婪地吸着细胞间的水分，口腔就是一块龟裂的旱地，舌头触电了一样麻木。
那干涩的滋味便是死亡的滋味了，恶心、苦涩而又麻痹。
......
我迎着大家的尖叫往下落，心里有无法得到释怀的万分苦涩。在即将触地的最后一刻，我看到了手机破碎的屏幕里，自己那张破碎的脸。
......
残阳的光无力地打在鲜红的血泊中；干涩的风撩起粗糙的发，卷走发梢上的尘土；影子背弃了主人贪婪地向前一寸一寸爬着，寻求着它的自由；成排的麻雀站在电线上，没有被人类的尖叫声吓飞，倒也跟着叫着；狗尾巴草被黑色野猫来回玩弄撕咬。
孤寂的天死在眼前，我死在破碎的天边。
陈爻看完，直言许森有天赋，很适合写文，许森连忙谦虚拒绝，但被认可的满足感还是让他红了脸。
他们故事里的角色总是会遭遇死亡，或被残害，作者若被现实压迫久了，自然而然就把自己当成文中一角，以死亡来让自己逃脱、释怀。
陈爻注意到了这个男孩的特殊之处，浮夸张扬的行为掩饰着自卑和不善人际交往的弱点，他也想证明自己是个可以被接受的正常人，陈爻看着许森，眼睛不禁泛泪光，略有惺惺相惜之意。
陈爻想把许森拉入到文字世界里，于是经常给他推荐书籍：《活着》《无声告白》《悲惨世界》......还借了一本《告别薇安》给许森。
几番轰炸让只看言情小说的许森感到头晕，从来没有读完一本长篇小说，一下子看那么多，还挺吃力。
尤其是《告别薇安》，性与爱的缠绵让许森接受不了，他每次都会想到赌场旁的阿姨，所以那本书他只看了一半便还了回去。
面对陈爻的推荐，许森心生惧怕，他还没准备好怎么和一个热情洋溢的女生交往，小风的事让他变成这副怂样，只有和双双相处尚佳，其他女生不行。
久而久之，许森开始会刻意避开陈爻，或是把坏脾气留给她，但心里又想不断靠近她，这种意识上的拉扯让他变得奇怪。
许森有去问双双，自己为什么会这样。
是喜欢吗？不是，双双跟许森说：“那就是碰到同类了呗。”
许森不理解：“碰到同类不是应该高兴吗？为什么我会反感？”
双双说：“你照镜子的时候，照久了会感觉自己很陌生对吧？”
“嗯......是的，为什么？”
早熟的双双答道：“因为人会害怕自己。”
“嗯？此话怎讲。”
“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的阴暗面有多黑，所以在和一个和自己很相似的人相处时，就会害怕被看穿，就像光着身子暴露在阳光之下一样。”
许森茅塞顿开，怪不得人总说要和自己互补的人相处，太相似的人，知其好，也感其恶。
陈爻知晓了许森的生日，便扬言要给许森过生日，许森害怕成为焦点，于是连声拒绝。
陈爻直率，她认为，十多年前的这一天，你多么幸运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上，才有大家现在的这般相遇相识，所以，生日是很值得被庆祝的一天。
可许森觉得憋屈，他很讨厌一堆人给他过生日，不是讨厌他们的自作主张，或是强行欢欣，而是他讨厌自己。
许森之前每到自己生日都会宣扬，向别人讨要礼物，直到他感受到了周围人的鄙夷，他才意识到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。
许森醍醐灌顶，张扬的欲望让他感到羞耻，于是，他想躲着别人的好。
一个觉得生日很重要，一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，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吵了一架，最后不欢而散。
弄得莘墨几个人也尴尬，还要帮忙讲和，虽最后和好，但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。
许森讨厌陈爻的乖张和强势，她会不管其他人的感受去表达自己的意愿，尽管很多时候，她是在关心大家，但那种好，就像父母嘴里的“我都是为了你好”一样，让人膈应，她踏足别人的世界太多了，可能是她，太害怕失去了吧。
陈爻则讨厌许森的随性和轻浮，他会以跳楼这件事开玩笑，陈爻为此写信斥责了许森，因为她之前也差点儿以同种方式死掉，幸亏有人发现，及时制止，所以自杀对她来说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。
许森不以为然，甚至觉得陈爻在臆造，像是个中二病患者，于是写回信反驳，两个人就这样以奇怪的方式守卫自己的观念，多少是孩子气了一些，谁都不服谁，这要是让他们打架，几巴掌是解决不了的，得相互薅着头发扯上个把小时才行。
最后，陈爻一句话直戳许森心窝：你是以什么姿态孤独至今的？
许森瞬间崩溃，望子成龙的压力、夫妻吵架的蛮横、亲生父母的质疑、独生子女的孤寂、同学留下的伤疤、初恋小风的离去、蓬莱镇的恶行......
尽管双双和莘墨也是小镇上的一员，但他们有保护罩，许森没有，他差点儿给毒贩子和人贩子拐走，也被不怀好意的同龄人拿砖砸破额头，还被大孩子拿着刀劫过钱财，最后挨了顿打、淋了尿液。
更多时候，他都是一个人扛过去的，妈妈不会问伤口哪里来的，她只会怒骂着把儿子的头摁在盐水里泡刷，责备他贪玩，把自己整出伤来，反问他为什么人家不找别人麻烦，只找他麻烦，是不是他招惹了人家。
许森害怕，他什么事都不敢再跟爸妈说，他宁可自己是留守儿童，是孤儿。
他什么事都不敢跟周围的人说，因为他犯过很多错，很肮脏，他害怕再次被讨厌。
人是群居动物，总是需要以人与人连成的网相互依存，若不能，那人便是一座孤岛，守着亘古不变的寂寥。
对于被看穿，被点破，许森很是恐惧，真像双双说的，他在陈爻面前，赤裸着身子，很是不安。
缺失安全感的许森用他不成熟的方式面对陈爻——抗拒、发怒、贬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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