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茶棚离开后，苏余沿着山坡，七拐八拐绕到一处地势相对平缓的开阔地。
这里被两座小山包环绕，其中中有一处小泉眼，水流不大，虽不能用来耕植水稻，但种植其他的作物倒是足够，再加上离建村的地方不远，因此也就被纳进要开垦的荒地里来。
地势优越，水分充足，这里的草木倒长得旺盛，要垦出一片合适耕种的田地，这些东西即是阻碍也是农肥，苏余到时，正瞧见五六个赤膊汉子闷头忙个没停，如蚂蚁一般来回搬运着地上的青草败叶。
这些杂草，败叶，用火一烧，草木灰撒进土里，是肥地的上上之选。
来来忙碌的人影中，一个细小的身影格外出众，与其他人不同，他没在搬运那些沤肥的草料，而是在处理被伐下来的枞树，这些枞树树龄至少都有有三五年，最细的也有胳膊粗，算已经成材，搭屋盖楼能用得上。
他面黄肌瘦本就羸弱，每每挥斧砍掉一颗枝桠，都要喘上几口，好不容易收拾干净只留下能用的树干，他又得马不停地将其拖去一旁摞好，扎紧。不然，会阻了其他人来回搬运的步伐，因此，每一次来回，他都憋着劲，要把脸涨的通红。
苏余远远看了一眼，便认出这是陈林，此时他正拖着颗大腿粗的枞树缓缓前行，没走两步便要停下来喘口气，想来已经累的不轻。
陈林暗暗给自己鼓劲，还剩最后两颗，他便将这里的枞树全部收拾干净，届时就能在功劳簿上记一笔，得一根红算筹。
一根红算筹，能在村长那换三个大饼，是他一家三口一天的口粮。
一想不用饿肚子，陈林便觉得自己又有了几分力气，连手里沉重的木材他都觉轻了几分，正当他准备迈步往前时，却听身后传来一熟悉的声音。
“卯住劲，往前。”
一听这声音，陈林步子一顿，心里没来由的觉的有些委屈，鼻子也有些发酸，但他也知道，这时不他该觉得委屈，于是，停下的脚步又重新迈了出去。
咚——
休整好的枞木，重重地砸在摞好的木材堆上，去势不减，但被钉在地上的楔子卡住，稳稳的停了下来。
“余，余哥，你怎么来了？”
陈林皱了皱鼻子，一边喘气一边紧张的看着苏余，心里鼓点打个没停，生怕苏余发现他此时的异样。
苏余看了陈林一眼，见他眼眶有些泛红，也没多想，只当他是累了，随后将簸箕与扁担放在一旁，掏出算筹，递了过去。
“你娘的药快吃完了，我得去找一趟李先生，还不知道要去多久，东西你先帮我带回去。”
“哦，好。”
察觉到苏余并未发现自己的异常，陈林心里暗暗松了口气，接下苏余递来的算筹，仔细裹进腰带后抬头问道：“那你晚上还回来吃饭吗？”
这几天来，一只是苏余在安排家里的事情，无论是给苏敏看病，还是兄弟两日间的工作。
陈林早已经习惯，他不用去想，只要照做就好，兄长会将事情全都安排好。尽管苏余只比他大一岁，但这几天下来，他已经默认事事都要听苏余的安排。
“看吧，要没什么事情，肯定是要回来吃的，不过若是太晚，你们也不必等我。”
苏余想了想，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，只因他也不清楚自己能否按时回来。
几天前，苏余答应李庸如提出的条件后，他便按照约定上门替苏敏看病，他倒是没吹牛，几粒药丸喂下去，苏敏当晚便醒了过来，事后，更是差人将药方与药草一并送了过来，而对苏余答应的报酬他却是只字未提。
不过苏余倒心知肚明，对方既如此大度，一是吃准苏余不会耍赖，二个则是人家也不惧你赖账，别的不说，药方上写的清清楚楚，这药得连着吃七天，不然这病就不算完全治好。
而送来的药，却只够吃四天，这意味着什么，自然不言而喻。况且，据苏余这几天暗中观察，李庸如这人并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，他们今日搬得那些碎石，据说是这李先生早两日差人打碎的。
半晌没说话，陈林也不恼，站在原地边休息边等着苏余开口，他知道苏余还有些话要交代自己。
“这两天也攒了些算筹，你别听你娘的，回去的时候去换些肉干，她如今刚能下床，天天吃糙粮饼子也不是个事，这东西我们两个卖些力气就能挣来，别舍不得。”
“嗯，我知道了。”
陈林用力点头，对苏余的做法很是赞同，一是可以吃肉，还有就是对他敢忤逆苏敏的举动深感佩服。
“还，还有么？”
见苏余说完又沉默下去，陈林看了眼昏暗的天色，主动开口问道。
“没了，你忙吧，我走了。”
苏余摆了摆手，甩去脑海里那些纷杂的念头，拍了拍陈林那单薄的双肩，冲他笑了笑，转身离开。
望着苏余的背影，陈林有些茫然，他觉得兄长此刻单薄的背影莫名有些沉重。
……
趁着天黑前最后一丝光亮，苏余赶回了聚集地，此时，一间间临时搭建的屋蓬前已经升起了簇簇篝火，四周也都零散插着火把，驱散黑暗的同时亦能吓走些胆小的野兽。
人与兽的博弈，从来就没停止过，哪怕前世，苏余依旧对它们保持深深地敬畏。
昏黄的火苗晃动、摇曳，苏余心里有些许失神，这朵摇曳的火光，来自他亲手搭建的屋蓬，他知道是谁燃起了它，
想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惨白面庞，苏余心里患得患失的感觉莫名消散了许多，一直犹豫不决的心也慢慢坚定下来。
苏余扪心自问，自己不算好人。为了生存，前世二十多年的经历，使得他有一套只利于自己的价值观。因此，当中午无意中得知那些碎石与李庸如有关系时，他犹豫了。
准确来说，应该是害怕了。
毫无疑问，既然李庸如能差人打碎岩石，那肯定也能差人打碎他，见微知著，能让这么一个人念念不忘的药草肯定也简单不到哪里去，可想而知，采药这事肯定伴随着某些不可测的风险。
是以，当苏余得知这个消息后，整个人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，精神极度紧绷，同时，一直在毁约与履约的决定中徘徊不定。
正因如此，精神恍惚之下，才会让人觉得他有偷懒的嫌疑，而与陈林的对话，更有了交代后事之感。
直到刚才那片刻心安，才让他想明白，自己口中说的“既来之，则安之”，从来就没有“安”下来。
双手轻轻在脸上拍了拍，苏余重新振奋精神，向李庸如所在营帐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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