边走边想，苏余走到一处营帐，门帐旁本该有官兵看守，但此时却没有，非但如此，门帐被高高挂起，中门大开一览无余。
望着里面整齐摞好的农具，苏余立在门边有些踌躇，这里是官府为徙民专门开设的办事处，为他们开荒、落户提供便利，按理应当很是忙碌才对，怎的如今看来却如此……门可罗雀？
“兀那少年，你来此是有何事？”
正当苏余犹豫不决准备离开时，边上林子里传来一声问询，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起，一包着头巾，身着淡青色长衫的男子蹒跚着走了出来。
他高有七尺，体态端正，有一张精巧方正的国字脸衬着精致五官，本该玉树临风的景，却因一把被其斜插在后领的折扇生出几分滑稽与风流。
苏余暗自打量的功夫，那男子三两步走至他身前，瞥了他一眼，见他面若菜色一脸不情愿，好奇的问道：
“你是哪家的孩子？可是被你家大人使唤来领农具的？”
苏余此身未满十四，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，营养不足面黄肌瘦的样子看着更显幼小，他清楚知道自己此时模样因此不愿辩解，轻轻点头，应下了这男子的话。
那男子见苏余点头，眉头轻佻有些得意，随手将后颈折扇取下，眉飞色舞的领着苏余走进营帐。
营帐里，簸箕、木犁…各式各样的农具一应俱全，被按属分类，摞成一堆，整齐堆放在一起。
这些器具显然是刚制成不久，密不透风的营帐里尚有几分异味残留。
“你看哪些合用，直接拿了便是，但一样只能取一份，还得让我登记在册才行。”
各式器具前，男子大手一挥十分豪爽，落落大方不带半点俗气，可随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，转过身仔细打量苏余同时忍不住自语起来。
“不对呀，照理是由村长牵头差人来才是，怎的让你一个毛孩子自己跑了来？”
听到这话，苏余担心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，摇了摇头，解释道：“我家大人闹了风寒，我是听护送的兵爷说，有困难可以来这里寻到帮助，便自己跑过来了。”
“风寒？”男子闻言深感诧异，“你等动身前各地政司不是布了“持正汤”么，怎的还会在路上染上风寒，可是当地府衙欺上瞒下，将这笔开支贪了去？”
持正汤？是什么东西？
正当苏余百思不得其解之时，那男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对一个孩子来说难以理解，因此他也耐心的解释起来。
““持正汤”是一味药方，能有效防止风寒外邪入侵，迁徙路上多风雨，因此出行前都会被强制要求喝下。”说着，他伸出手在苏余面前比划，“就是一深褐色的药汁，喝着有些苦，但过后吸气会有一丝丝甜，你出发前有喝过么？”。
随着男子的描述，苏余脑海中记忆泛起，他也终于明白，迁徙路上暴雨如注亦不停步的原因，也终于明白，为何那么多人偏偏只有苏敏一人染上了风寒。
心里苦笑一声，苏余强忍着心中异样假作无知，笑着说道：
“喝过的，但嬢嬢嫌苦，那碗就让给我们了。”
“这样啊…那行，算你小子运气好，你先挑东西吧，稍后我随你去看看。”
听到苏余的回答，这男子并未深究，但显然也不愿再与他多说，摆摆手便走进了一个布帘隔出的小隔间。
这让苏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，想来这人是信了他刚才那套说辞，毕竟…为人父母，不管好坏都想最好的让给自己孩子。
但苏余心里清楚，苏敏让出那碗持正汤并非基于此种心态，牧民者心仁，但也不是予取予夺的冤大头，下发的每碗汤药都是按户籍人头来算，苏余户籍不是陈家沟人，这持正汤自然没他这一份。
放在平时这也不算什么大事，但遇上这档事，各级严控严查，资源严控的情况下，自不会因为他小小一个苏余去影响千万人的进程。
虽有人承诺，核实过后会有人将汤药送来，但……万余人一旦启程，人流攒动下又哪还顾得上这些。
因此，没得持正傍身的苏敏出行没几天，熬了几宿后一遇上风雨便再也受不住，病倒了，昏睡前还死死抱着为数不多的口粮。
她怕，她怕两个孩子一心急拿着东西寻医换药来救她，她一条烂命不足为惜，但弱为此搭上本家独苗与夫家后代，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如此做的。
可这对苏余而言，因果之重，恩情之深，又岂非是泰山可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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