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赵克推门的一瞬，赵母突然叫住了他，只是一句颤抖着的：“克儿，你一定要好好的啊。”
赵克听罢，以袖拭面，缓缓推开房门，朝屋外走去。
屋外两个山贼正等着他，旁边还有一个丫鬟，看样子应该是铁野特意安排来照顾赵母的。
山贼为赵克戴上面罩，倒没束缚双手，便领着赵克去了。
行不过一刻，赵克便到了大堂，身后的山贼给他解下眼罩，将佩剑还付与他，便行退下。
赵克睁开双眼，虽然没有再流泪，但是眼睛却已经有些许红肿。
铁野见了，咧嘴一笑道：“看来赵克老弟和老夫人还真是母子情深啊。”
“别废话，找我来干什么？”赵克一把坐下，正对着铁野，嘴里还带着丝毫颤音说着。
铁野揉了揉太阳穴，一席话缓缓吐出：“天无绝人之路啊，赵克老弟，想要周玉汝命的人，不止我们啊。方才蓟城董府派人前来，只道是让我们于那老头回程路上邀击截杀，事后酬劳自是不用担心。”
“董府，董诀？”赵克眉头骤锁。
“正是。”
“可他不是周玉汝那批海灵石的买主吗？”赵克身体略略前倾。
“谁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呢，先重金买下海灵石，再派人截杀，取回钱两，这种漂亮买卖搁谁都愿意啊。”铁野嘴角上扬，淡淡吐出。
赵克听罢，许久未言。
铁野既便离座，对着赵克说：“赵克老弟呀，你自己好好准备准备吧，我还给董诀要了些帮手，也就这几天的事了，到时候还得仰仗你呢。”语讫，便朝屋外走去。
行至门口，铁野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，头也没回，戏谑的说着：“记住呀，老夫人下半辈子如何如何，可全得靠你了啊，哈哈哈哈。雪停了，赵克老弟，早些回房休息吧。”说罢，铁野便就离开。
赵克瘫坐在座椅上，空洞的眼睛盯着面前的桌子出神，任时间过去良久，纹丝未动。
两天飞也似地过去，整整二十四个时辰，可赵克却没有一刻安眠。
赵克两天里面思虑良久，可终究没个答案，只是迷迷糊糊的来到寨外，顶着漫天大雪，朝着风断崖走去。
他时而抬头看看，混浊的双目之中，忽而闪过幼时的画面：在不大的房子里，自己学武晚归，母亲备好一桌饭菜，大哥在案前捧卷准备应试，在昏暗的烛光下，一家子其乐融融吃着饭菜。
时而又埋头盯着雪地，往日和周玉汝的经历又浮现眼前：行商路上，途遇歹人，他击溃贼众，却没料到暗中一箭，直指周玉汝而去，周玉汝躲闪不及，赵克飞身上前，挡下一箭，离心脏不过分毫。周玉汝请了整个建业城里最好的大夫为他医治，又在他床边日夜守候，寸步不离，在他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前回来的时候，周玉汝上前紧紧抱住自己。那个拥抱的感受，他到现在依旧记得，是他很少体会到的，来自父亲的感受。
赵克抬了抬眼，缓缓踱步，朝着风断崖走去。他眼神飘忽，只是呆呆地望着崖下的漆黑一片。
或许他还有很多选择，但于此时此刻的他而言，他却没有办法做出选择。他知道，无论自己如何抉择，在剩下的人生里，伴随着自己的，只会是无尽的悔恨与哀怨。
他将长剑扔到一旁，回头看了看母亲所在的巡铁寨，缓缓闭上双眼，嘴里喃喃道：“母亲，原谅孩儿吧，余日里不能再在膝前尽孝了。”
随即忘却一切，半脚踏出。
就在此时，突然身后响起一个柔弱的女声：“赵少爷，不好了，老夫人去了！”
赵克兀的转过头来，看了看来人，是昨日在赵母房外见过的丫鬟，随即快速奔到丫鬟面前，脸上是满溢的慌张与无措，他用力抓着丫鬟的肩膀急切的问道：“怎么了，出什么事了？”
丫鬟带着哭腔，一边啜泣一边答道：“老夫人说今日有些天冷，让我出来取些木柴暖暖屋子，等我回去时，老夫人已经自尽于房内了。我出来后便四处找寻您，四下寻找，终于是在这看到你了。”说罢瘫坐在地，掩面痛哭。
赵克错愕不堪，俯身死死的抓紧丫鬟的双肩，颤抖到失声的问着：“我娘在哪？快告诉我！”
丫鬟用着微弱的声音，一五一十的为赵克点明位置。赵克听罢，如火缠背般急切的起身，朝着丫鬟所说的方位飞奔而去。
可没走几步，也许是地面湿滑，赵克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，可他丝毫没有在意，随即又连滚带爬的起身，完全没有在意满面的雪片与浸湿的衣衫，用了一切气力，朝前方奔去。
赵克终于来到房门前，铁野似乎是以为赵克无论如何也寻不到此处，所以此地白天竟没有任何守卫。
赵克暴起一脚，破门而入，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彻底的崩溃了，他只看到赵母尸体躺在地上，额头上是个颇大的伤口，应该是以头猛击桌角，失血而亡。
赵克冲上前去，紧紧抱住赵母的尸体，死死的咬着牙，双眼紧闭的哀嚎着，他不断告诉自己，这不是真的。可赵母不断冷却的尸体，却无情的击碎了他的幻想，他的娘亲，他这一世最挂念不下的娘亲，彻底的离他而去了。
他伸出手紧紧的握着赵母的枯枝一般的手，嘴里没有言语，只有嚎哭，可眼中也没有泪水，有的只是无尽的错愕与无助。
他的视线移到赵母的手中，发现赵母竟攥着一张信纸。赵克轻轻地摊开母亲的手，取出信纸，缓缓张开，是一首赵母亲自写的短诗：
吾儿天涯几星霜，
自知忠孝两难当。
且奉初心仗忠义，
天外处处莫凄凉。
赵克缓缓读完，几滴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，到了那纸上，不偏不倚，却刚好浸湿了那个“孝”字。赵克握着赵母的手又更紧了些，脸上仍然是满溢的悲怆，可是眼中分明多了一丝温情与坚定。
他松开手来，抚摸着母亲还有些许余温的面庞，虽然眼泪终究还是止不住的流了出来，但却不是那种痛哭，他没有出声，让热泪静静地划过脸庞，就像小时候，母亲温柔的手抚过他的脸一样。
赵克抬头，看着窗外皑皑的一片，他明白了自己要干什么，他要完成赵母最后对他的嘱托，无论用什么方法，也无论会付出什么代价。
赵克起身，抱起赵母，出了房门，没有任何犹豫，朝着屋外走去。他一头钻进了漫天大雪，缓缓的消失在了那片白茫茫的死寂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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